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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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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林家舊屋門外站了三個人。

葛氏道:“小林斯文白凈,寫得一手好字,上次俺家找他寫信,問過了,自小就請先生上門教書呢,念過好多書的,教你們家福寶,綽綽有餘!”

又放低嗓子:“不過小林有點怕生害臊,咱們說話小點動靜,別總盯著人家看。”

與葛氏一身淺灰色粗棉春衣不同,旁邊的兩名青年是杏花村周家的家丁。

杏花村周家,是這一帶的幾個村內最有錢的一戶人家了。

周家年年種好木,掙的錢多,每年農忙都花錢請人幹活,房子越修越大,用料越來越好,連看家護院的家丁都請了三四位。

葛氏旁邊的青年正是其中兩位,他們今日替周氏登門見一下林殊文。

周氏有雙兒女,今年六七歲。

周氏二人觀念比絕大部分出身農家的人超前,一旦家裏有條件,就立刻請先生上門給兒女傳授學識,教他們識文寫字。

周家原來請的那位先生回鄉裏娶妻生子了,本來想請馮先生接替,但馮先生自詡是這一帶唯一一個富有學識的人,自然有點心高氣傲。

周家派人去登門馮先生家請了兩次都沒成功,今日葛氏到杏花村竄門,聽聞此事,就把人領到林家舊屋門外。

葛氏替雙方做了介紹,把來龍去脈講清楚,目光轉向白得跟面團似的林殊文身上,問:“小林意下如何?”

林殊文手頭缺錢,沒有急著回絕。

他輕聲道:“我可以試試。”

兩位周家的家丁見他生得面白文秀,雖然很年輕,但光站著那,氣質看上去就與旁人不同。

彼此交換眼神,遂開口:“請林先生隨我們到一趟周宅,夫人與先生見過面後再決定此事。”

林殊文點頭:“好。”

家丁驅了馬車過來,林殊文方才叫他們瞅著看了會兒不自在,此刻坐在車內,淺黃色的簾子隔絕四周,獨坐小小空間,不斷暗示自己要放松。

杏花村位於八寶村的一刻鐘方向,出了八寶村往右直行半刻鐘,過一座橋,繞個彎繼續直行半刻鐘,乘坐馬車需要至少一刻鐘的路程。

山野之下皆是矮田,時值春忙,田裏插滿青色稻苗。

林殊文借著車窗打量村外環境,眼前出現一條二十尺寬的河,河流正在漲水,水面清碧,白鳥棲息。

馬車穿過橋面,又行駛半刻多鐘,就來到杏花村。

春光好,正值杏花盛開的季候,整個村子幾乎淹沒在一片燦爛的花色中,雨水充沛的緣故,許多花瓣落下鋪了滿地,有風吹過,花瓣頓時紛紛揚揚。

林殊文拾起落入車的花瓣,馬車停在周家門外。

他剛下去,就被一陣忽然隨風飄起的杏花雨迷恍雙眼,花蕊融成粉白的海,清香沁人,臉頰、發端、肩膀都落了不少花瓣。

他把身上的花瓣輕輕抖落,跟隨家丁踏進大門。

周家修建的宅院比平常村戶的大上好幾倍,進門後還有回廊,分有小前院,中院,以及後院,房子建成樓,每樓至少都修了三層起。

一路上林殊文神色如常。

門前,婦人膚色偏白,墨綠色春衫夾著灰白的毛襖子,發別花釵,此為周氏。

周氏見請來的先生年紀雖小,模樣氣質卻與常人不同,心中暗忖教養甚好。

她笑道:“聽聞林先生是從城裏回來的,城內林立眾多華美的高閣樓臺,我們周家與之相比,尚能勉強入眼。”

黛藍色春衣的少年立在杏花樹下微微發呆,須臾後,林殊文反應過來周氏正在與自己說客套話。

他合起唇抿了抿,認真道:“方才眼觀幾路,見山野如黛,水清似玉,城內閣樓雖多,卻無眼前鄉野秀麗曠然之美,宅院隱於花色下,不失為桃源仙鄉之境,不同的美何必比較。”

周氏笑不合嘴:“小林先生當真是念過書的,說的話和咱們村裏人都不同。”

林殊文臉色微紅,不知作何回答。

周家能發展到今日,處事手段和普通人自然不一樣。

周氏已經看出林殊文性子靦腆,好在肚子裏真有些墨水,性子柔和內斂,不像那位馮先生仗著自己是村裏少有的讀書人從而心氣高傲,遂把自己的一雙兒女招出來。

周氏把兒女攬在身前:“這位是給你們找來的林先生,與先生問好。”

兩個孩子不過六七歲,乖乖向林殊文道“先生好”,性子瞧起來都有幾分害羞,林殊文忽然就沒那麽緊張了。

他詢問孩

子們平日學的書籍,打聽原來那位先生的授學方式,慢慢摸清了大概。

孩子接觸的學識很少,帶他們並不難,先從簡易通讀的《三字經》教起。

專門供孩子念書的學房陳設簡雅,周氏隔著門簾觀察林殊文和自家孩子互動,默默點頭。

林殊文先嘗試授學半個時辰,孩子聽話,過程還算順利。

於是周氏與他定好每旬來七日,每日從辰時教到巳時,午時前就能回去。

至於束修,每個月算五百文錢,因為他每日教書的時辰比較短,且沒有考取過任何功名,周家招用他做先生就不用花更多束修。

林廣良過去給林殊文招過城內的秀才做先生,每日學三個時辰,束修按月算至少有四貫起。

林殊文在心裏稍作比對,並未覺得自己受了不公或委屈,他授學時間少,且沒有功名在身,怎麽能與秀才相比呢

林殊文動身過來比較晚,此刻輕煙裊然,到了家家戶戶準備晚飯的時候。

他起身與周氏告辭,不便再留,對方邀他留下用飯,說是晚點派馬車送他回八寶村。

林殊文婉然回絕。

周氏嘆息:“那就不留小林先生了。”

又道:“今兒後院收了不少雞蛋,先生帶些回去可好”

林殊文買過鴨蛋,且知道雞蛋比鴨蛋值錢。

周氏盛情開口,她見家裏男人回來了,拉來與林殊文說話。

周家男人面向過於板正,濃眉眼厲,看上去頗為兇悍。

林殊文有點怕,不敢再言,收了周家裝好的一小籃子雞蛋,掛在胳膊往八寶村的方向走。

南邊山多,出了門就很難分辨方向,林殊文半瞇眸子,天色陰,無法憑著落日找到東南西北,就向村民問路。

村民為他指路,又問:“後生你從哪個村過來的啊?長得好俊俏,婚配了嗎?”

林殊文含蓄的彎起眸子:“家住八寶村,尚未婚配。”

村民還要再問,山谷襲來驟風,飛沙走石,遂道:“要下雨咯,後生你快回家,耽擱時辰要淋濕啦。”

林殊文小聲告辭,挎著一籃雞蛋步履匆忙。

步行至半途就下起了雨,春時晝短夜長,一旦下雨,周圍暗得愈發快。

林殊文加大步伐,從杏花村趕回八寶村約莫半時辰腳程的功夫,

回到舊屋四周黑漆漆的,林殊文用火折子點了蠟燭,燒火煮稀飯,在米上放了兩個雞蛋窩著,米熬得軟爛,雞蛋自然也熟了。

兩個雞蛋夜裏吃一個,剩下一個留到明日。

*

林殊文來到杏花村已有月餘,每日一早按時步行至杏花村周家,他準備教完上旬,等休沐了就去縣城的府衙登記,再回來領一塊官田。

待月末束修發放,花錢請師傅把老屋子的房頂做些修繕。

被褥也要買一張,下雨的春夜很是潮冷,林殊文裹著三件外衣都捂不暖身子,只能依靠柴火取暖。

一日授學結束,午時起天色陰隆低沈,磅礴雨勢砸得屋檐徹響,起了霧後四處看不分明,宛若黑夜。

這場雨阻斷了林殊文返回八寶村的路,在周家靜候一個時辰,雨還下著。

林殊文怕再晚些就耽擱了時辰,一咬牙,撐開傘就從周家門檐小跑離開,鞋底一下子就濕了。

弱下的雨勢在半途突然轉盛,林殊文觀望四周灰暗的山野,哆嗦著半濕的身子,氣息不穩,堅持再跑一會兒就能過橋。

豈料歸途多變,河面水漲得極高,漫過橋道,根本看不清橋原有的樣子。

水勢湍急,整條橋都被淹沒了,此刻若冒然上前,無異於斷送性命。

林殊文抹開從傘下滲入的水珠,拐了道,欲尋其他地方避雨。

馬聲嘶鳴,他疑惑地沿聲而行,眸子驀然睜大,竟看見一支商隊。

這支商隊的旗幟標識林殊文看不真切,在浩大雨勢中竟架起好幾頂帳篷,每頂帳篷足有一間屋子那麽大。

護衛瞧見有人闖進商隊圈圍的地盤,揚聲一喝,問:“來者何人。”

林殊文斷斷續續告訴對方自己的身份,他渾身濕冷,開口回話嘴唇都抖不開了。

再這樣下去估計會受了寒凍死,林殊文不得不向護衛求助:“大、大哥,我能不能、借、借你們的地方避避雨,太、太冷……冷了……”

護衛舉著燈打量,見少年瘦弱狼狽,只道:“你等等,我去問問我家主子。”

林殊文緊緊抿嘴,不讓寒氣入喉,輕輕點頭。

護衛走很快就回來,看著林殊文,道:“進來。”

林殊文:“多謝。”

周圍幾頂帳篷都坐滿了人,雨勢浩大,一群人在帳內搭著桌吃飯飲茶,林殊文瞧見人多,心口驀然一緊,貼在角落,恨不得擠進縫隙裏。

領他進來的護衛咧嘴一笑:“小子怕羞啊?”

林殊文扭頭,濕發貼在兩鬢,露出雪白的臉頰,狼狽羸弱。

山野四周早就暗了,帳內點起好幾盞燈。

護衛借著光看清林殊文的模樣,紛紛噤聲。

有人清了清嗓子:“你、你是哥兒?”

難怪會那麽怕生害羞。

七八名護衛端直身姿,領他來的那位道:“前邊還有間小帳,你過去歇著。不過小帳後邊是咱家主子的帳篷,切勿發出太大動靜。”

林殊文:“不必……”

護衛起身:“快別磨蹭,跟我來。”

林殊文去了那頂小帳篷,帳內放著張桌椅,他身上的衣物濕,一直站著沒坐下。

有道雷光閃電貫下,林殊文顧不上太多,立刻坐在椅子上把臉埋進膝蓋,環起的胳膊哆嗦。

林殊文自小就怕打雷閃電,此刻又冷又驚,驚懼之下不得不抖聲念叨什麽,企圖轉移心力。

念的正是清凈經。

“老君曰:大道無形,生育天地;大道無情,運行日月;大道無名,長養萬物;吾不知其名……”

起初少年音色磕磕絆絆,而後慢慢恢覆平穩。

不知過去多久,雨聲弱小,林殊文不敢繼續停留,拿了一盞護衛送給他的燈,在灰暗的夜色裏邁起濕/漉漉的腿離開,

護衛看他走了,一打手勢,讓周圍的人收拾東西。

他走到最大的那頂帳篷外,叫:“主子,雨勢漸弱,東西收拾好可以繼續上路,前邊就是八寶村。”

護衛等了等,納悶,正欲開口,卻聽他們主子略微倦意低沈的嗓音響起。

“誰在外面說話。”

護衛:“啊?”

又連忙開口:“莫非是方才借地避雨的少年?”

帳內,商隊主人一襲玄色暗紋長衫,單手支著下頜,瞳色淺褐,微微不解。

他素來不喜雨夜,太擾人,可方才短暫的夢境讓他久違的走了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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